12
随心之旅
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，我决定再一次请教真琴。在出发之前，我告诉了真琴我这次的目的，她说她会为我准备一些惊喜。到底是什么惊喜呢，我怎么猜也猜不出来，但至少我不会把那些阴暗的想法强加到真琴身上。在我心中，她一直是一位长不大的小女孩，心底里只有童真，纯洁和活力。要是哪一天我也能像她一样就好了。
听说，真琴的大学在东京西边的一个山谷里，这里远离喧嚣，风景优美。没有社会的腐败气息，人们创造出来的作品都是明朗的。我想起了曾经我在新宿的工作室里的作品，那些作品都是干瘪的，没有生机的，充满着负能量。就算画面再美，色调再鲜艳，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加班到半夜，满身怨气的人为了赶时间画出来的。一个灵魂都被社会污染过的人，怎么画的出有灵魂的作品呢？
我倒想知道，在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，是什么让真琴能够直到现在还保持着初心呢。
上野原，在山梨县和东京都交界的地方，这里距离东京一个半小时的路程。很难相信，在这样两边都是山，中间有一条河穿过的小镇，居然有一所大学。那些学生，一定都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吧。
“爱莉，爱莉，我在这里！”
真琴已经在这个车站唯一的出口等我了。像这种人少的地方，连车站都那么小，比东京的那些绕来绕去的地方要简单很多呢。
“啊，这里真的好偏僻，半天都见不着个人影，你真的在这里上大学？”我说。
“是呀。就是要在没人的地方，才能专心学习啊。”真琴说。
“你今天，不用上课吗？”我说。
“是呀。我一周，只有三天上课，剩下四天都可以自己安排呢。当然，我们的作业可是挺多的……”真琴说。
“那你们大学和高中也没太大区别嘛，不就是少上两天课。”我说。
“区别可大了！你到了就知道了。”真琴说。
本以为要朝着人最多的小镇中心走，但真琴却把我带到了小镇边缘的一个山坡上。这个山坡上长满了野草，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学附近啊。
“呐，穿过这条小路就到了。”真琴说。
我心里突然阵阵发凉，这条小路连机动车都无法通过，只能容得下两个人并排走，她该不会是要把我骗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吃掉吧？不，她不会这么做的，我相信她。
大概十分钟后，树木渐渐的稀少起来了。这里的场景，和我曾经去天琴神社的时候极为相似，我总有预感，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新的世界。又过了几分钟，道路渐渐变宽了，前方的树木空隙中，出现了一个棕色的物体，就像天琴神社的鸟居一样，慢慢的从深绿色的树叶中隐现，直到可以辨认。那是一座三层的玻璃结构的房子，在它的后面，还有十余座这样的房子，有透明的也有不透明的，还有奇形怪状的。在山坡下的广场上，有好多各种各样的几何体，学生们就坐在它们周围看书聊天。
“还真是大学啊。不过，这里一般人还真的找不到。”我说。
“是啊。这里的学生，平常也很少走出这个山谷，除了放假回家以外，都是待在校园里的。”真琴说。
“那这样的话，他们会不会和社会脱节呢？长时间不去大城市看看，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生活了啊。”我说。
“不会的，我们这里，就是一个宇宙，想要什么有什么，不用去大城市就能找到。呐，你看，那后面的两座高楼，就是我们的教学楼，每一座都有七十层呢。”真琴说。
如果不是她指着那里，我还没注意到那两个柱状的黑色物体是两座摩天大楼。
“天哪，那这个大学，规模一定很大吧。”我说。
“学生只有三千多人，老师有一百多人，比起东京大学那可差远了。除了那两座大楼是什么都能在里面找到的教学楼外，其他的建筑都是宿舍楼了，像这样三层的房子，有一百多座呢。我先带你去参观吧，一会儿给你介绍新朋友。”真琴说。
我们走下山坡上的阶梯，广场上的学生们都和我们招手。我是第一次在这冷漠的国家里体会到了这般热情，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。
“他们看起来，完全就像高中生呢，这不是我的错觉吧。”我说。
“不是呢。那边那个看上去很可爱的女孩子，其实是我们的计算机老师，真实年龄已经29岁了，但是看上去就和高中生一样。在我们这里，老师和学生没有地位上的区别，只有拥有知识多少的区别，你可以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他们，而不用低声下气的去说话。”真琴说。
想起我高中时代的老师，大多数都是那种严厉的大叔大妈，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。就因为经常被他们斥责，我高二和高三两年已经严重厌学了，每天去学校就跟要死了一样。‘和老师做朋友’这种事情，还只在动漫里看到过。
“下午我要上课了，也正好带你去听两节课吧。”真琴说。
在游览校园的过程中，有好多同学来和真琴打招呼，他们都把自己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，也用自己最喜欢的方式和人交流，这个小世界里的人们，可能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残酷吧。如果把他们放在外面去，那可能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要把自己伪装起来了。
“我们这个学校，因为师生比很大，所以一堂课只有15个人左右，每个人都有和老师交流的时间，如果遇到任何不懂的地方，你都不会因此而跟不上进度。而且，我们学校是不分专业的，学生可以定制自己想要的专业，因为如果一定要按照现在社会对专业的划分，那每个人总有一些课是自己不想学的，也总会学不到自己想学的一些课。”真琴说。
“定制专业？还能这样啊！对了，真琴的专业是什么呢？”我说。
“我啊，除了主修美术以外，还有电影制作，插花，写作，编程，哦对了，还有英语。”真琴说。
“那如果不专精一个领域的话，怎么才能毕业呢？”我说。
“我们的毕业要求是只要在专业的领域修一半的学分就可以了，剩下一半可以自由发挥。如果你想同时学两个专业也是可以的哦。”真琴说。
“听……听起来好不实际。我不想上大学的原因就是因为，如果让我每天做同样的事情，我会疯掉的。”我说。
这里的学生们，在课业结束后，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，而且都不用担心被老师责骂，或者被其他同学指点。有几个同学把游戏机搬到了教学楼里玩，路过的老师不但没骂他们，还和他们一起玩呢，这种场面在日本的其他大学里是一辈子都不会出现的吧。也有一些同学，直接发挥自己的美术功底，在教学楼的墙上画着自己喜欢的动漫角色，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。
我跟着真琴来到了52楼。虽然楼层很高，但是从窗外望去，仍然只能看见四周的高山。我想，就算是在附近小镇里生活的人们，也不一定能看见这里吧。
我进教室的时候，就已经有好几个人提前到了。这节课是人物上色的进阶课，教室里每个人都有一个用来画画的屏幕和一支电子笔。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同学，第一眼看上去分不出每个人的性别，他们有人打扮成我在原宿看到的那种奇形怪状的风格，有的很高的个子但是穿着一条甜系的lolita，还有穿着改版的高中生制服的。当我看着他们的时候，他们也看着我，并对我微笑，一点也没把我当外人。又过了几分钟，学生基本来齐了，这时候老师走进了教室。如果不是走到了讲台上，我还真以为他是个学生呢。这位老师看起来只有二十岁，长得很高挑，很干净，戴着一个很大的圆形耳环，脸上也涂着一层薄薄的粉。如果他在东京，肯定要被当成拉客的牛郎了。
老师进来之后，第一眼就看到了我，但是也丝毫没有把我当外人，因为在这个学校里，除了你登记过的课需要全部出勤以外，其他课都是可以随意去听的。这么自由的教学环境，难怪没法在学生们的脸上看到压力这两个字。
当老师开始一步一步讲解时，学生们都打开已经准备好的线稿开始跟着练习。我坐在真琴旁边，也打开了一台电脑开始试着画。当我画到第三步时，我突然觉得画面中的人物是我从没见过的，陌生的风格。老师没有让我们直接用油漆桶倒下颜色，而是选好区域后一点一点的，像在纸上一样涂一样，这样不会出现太多锯齿。当我涂完一个色块后，老师没有让我们先新建图层，而是在原先的图层上继续选区上色，直到把线稿全部覆盖。这样的好处是，当我们上色完毕后，每一个部分之间就没有太多线条了，这样画面会更接近现实里的状态。日本的很多制作精美的动画，大多都是在纸张上画好后再扫描进电脑的，而不是直接在电脑上作画，因为隔着一层屏幕，总会觉得自己画的东西和想象的不一样。而且，现在太多粗制滥造的画，都是用各种软件赶工完成的，早已失去了人物本来的感情。
人，都是有感情有个性有自我的生物，而不是批量生产的工具，现在的社会早已把人沦为发展城市的工具，而忽视了他们活着的意义。这所学校的存在，就是创造一片远离浮躁社会的净土，让每个人去发现那个隐藏多年的自己。
“能来到这里，实在是太幸运了，突然感觉，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呢。真琴，你说，如果这里的学生走出了学校，进入了社会，他们还能再像今天这样勇敢的表达自己呢？”我说。
“一定可以，因为他们就是改变世界的先锋军呢。”真琴说。
是啊，不管是多黑暗的世界，只要有一点光芒，就会有人朝着那光芒前行呢。
下课后，真琴带我到她的宿舍里，去给我介绍她的朋友。这里的宿舍，也并不是像其他学校一样粗暴的把人分为男女两类，而是在开学的时候，学生们都会选择自己的标签，然后根据标签的类型来分配宿舍。这些标签除了包含人们的基本生理属性以外，还有兴趣爱好，性格，作息时间等，这样就很少会出现在其他学校里经常发生的争吵和矛盾了。
“爱莉，进来吧。”真琴说。
“你好，我是爱莉，是……是今天来这里参观的……”我说。
我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依然有一些恐惧，但是自从来了这里，感受到了学生们的热情之后，这种状况已经好多了。人都是这样的啊，一旦被这个世界所爱，心里也会充满着爱，然后就会以爱来回报这个世界。人如果一直被这个世界讨厌，心里就会充满仇恨，最后就会报复这个世界。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一样的，没有人天生就是为了受罪的。
“你好，我是夜蝶，是这里大三的学生，也是真琴的室友。我经常听真琴提起你，她说你是个很优秀的画师，也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呢。”
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穿着lolita裙子的，比我高一个头的女孩子，但她说话的声音却比较低沉。如果仔细观察，可以看出她原本应该是男孩子，但我不会用奇怪的眼光去打量她，也不会评论什么，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，是她曾经努力了许多年才实现的样子。
“夜蝶，你的裙子很好看呢！你的腿也好长，我好羡慕！”我说。
至于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，是因为这个学校的学生见到我就总爱夸我，我已经被他们‘同化’了。不过话虽‘虚伪’，但心意总是好的，毕竟每个人都爱听夸奖而不是批评呢。就像我高中的时候，我妈经常会批评我不像个正常的女孩子，我老师也会说我不爱学习也和同学搞不好关系，到最后我连生存的愿望都快没有了。如果每个人都整天生活在这种负面的评价里，到最后是不会有动力去创造价值的。
“谢谢你！我也羡慕小姐姐呢，我见过你的好多作品，那真是棒极了，有一个还被我们学校的老师拿来当样本了呢。对了，爱莉，你有没有兴趣，来我们学校上学呢？”夜蝶说。
“上学……啊，我已经三年没有上过学了，也已经有自己的店了，如果现在重新读大学，会不会就太晚了呢……”我说。
“一点也不晚！在我们学校，有16岁入学的，比如真琴，也有34岁才入学的。在我们这里，一个人的年龄大小，性别，性取向什么的，都是非常非常次要的东西，只要是想学习的人，我们都欢迎！”夜蝶说。
“那，我高中的知识都忘光了，这可怎么办呢。”我说。
“这样吧，明天我去和我的导师说一下，看看她有什么建议呢。”夜蝶说。
“嗯，谢谢你了。”
其实，对于上学，我还是挺抵触的，因为在学校就意味着没有经济能力。不过呢，既然这个学校和那些伪君子遍地的学校完全就是两个世界，而且我这种人在这里估计也能混的风生水起，其实我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。
“今天有些晚了，我们送你到车站吧。真琴说。
离开了学校，与真琴和夜蝶道别后，坐上了通往东京的列车。当我再一次看到那些陌生人，那座城市，那一条条街道时，我已经不再彷徨，不再低头，而是抬起头挺起胸，笔直的朝前走。就算这个世界仍然被黑暗笼罩着，我愿成为那一点星光，引领着和我一样的星光前行。当星光越聚越多，黑暗就会被照亮，而黑暗中的人，也会慢慢的习惯有光的世界，最后自己也成为光。
只要追随自己的本心，就不会再害怕这个世界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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